沈昕一
當前，全球經濟復蘇乏力，貿易保護主義升溫，綠色轉型提速，鋼鐵貿易作為連接國內與國際市場的關鍵環節，正面臨前所未有的重壓。透過前段時間舉辦的亞洲鋼鐵貿易峰會，筆者收獲了很多信息，不僅看到了“出口什么”的現實命題，也看清了“走向何方”的方向指引。筆者發現，“外貿活動”更是一面鏡子，映照出經濟結構深度調整所帶來的挑戰，也照見了應當邁向的轉型路徑。在此背景下，筆者延伸了對于“走出去”再定義的思考。
外部貿易壓力倒逼內部改革
“貿易摩擦”成為近期行業內的高頻關鍵詞之一。自2023年以來，中國鋼材出口量已連續兩年大幅增長，其中2024年折合粗鋼凈出口約1.13億噸，達到歷史最高水平。
出口量激增的同時，貿易摩擦也在加劇。中國鋼鐵工業協會法務代表蔣璇芳指出，2024年，中國鋼鐵產品共遭遇33起海外貿易救濟原審調查，遠高于2022年和2023年分別僅4起的低位水平，2025年前3個月又新增8起。這一態勢幾乎重現2015年—2016年的“摩擦高峰”（分別為30起和42起），但其結構發生了顯著變化。與以往主要由歐美傳統鋼鐵強國主導的摩擦事件不同，本輪新增的貿易壁壘多由越南、馬來西亞、印尼、巴西等新興經濟體發起。這些國家一方面是中國產品出口的高增長市場，另一方面也在加快本地鋼鐵產能布局，包括本土投資和中國企業的海外建廠。在本國尚不具備高端產品制造能力的背景下，進口需求依舊存在，但針對價格競爭力更強的低端產品，這些國家出于產業保護考慮，紛紛啟動反傾銷調查并加征臨時關稅。
從筆者與多位行業專家的交流中可以觀察出，中國鋼材年出口量控制在6000萬~8000萬噸以下是相對合理的區間。一旦突破此范圍，即容易引發國際貿易摩擦，這也反映出國內市場調控滯后。浙江物產國際貿易有限公司經理逄煒向筆者表示：“2025年鋼材出口環境仍將承壓，但目的地更趨多元，產品結構持續優化，全年出口量預計溫和回落。”“反傾銷不是障礙，而是信號。”另有專家向筆者表示，當前的外部壓力正倒逼政策層更清醒地面對鋼鐵行業的結構性問題。一些地方政府和企業依舊依賴“以產量穩增長”的路徑，但在全球貿易壁壘增多的現實問題面前，這種模式難以為繼。只有加快從數量擴張向質量提升轉型，鋼鐵行業才能走出外部沖擊不斷的困境。
筆者通過交流學習了解到，2025年第2季度，國家層面或將出臺更具針對性的產能與產量調控政策，以遏制無序擴張、修復企業盈利能力。一旦國內市場回歸理性，不僅能緩解對出口的依賴，也將降低面向國際市場的貿易風險和合規壓力。在“出海”路徑愈加復雜的背景下，出口不能淪為內需低迷時的“蓄水池”，更不應以低附加值、同質化產品搶占市場份額。真正意義上的“走出去”，應當圍繞高端化、綠色化與全球化展開，通過能力重構推動外貿從被動應對轉向可持續競爭。
企業出海方式正在重塑
盡管國際貿易環境趨于復雜，但對于具備綜合競爭力的頭部企業而言，這一挑戰也蘊藏著前所未有的結構性機遇。中聯物產區域銷售總監舒禮煥提出，應對當前變局，中國鋼企需把握四大“升級”路徑：一是技術升級，加快氫冶金等低碳技術的研發與應用；二是產品升級，聚焦契合出口市場需求的高端鋼材；三是投資升級，從傳統的產品出口轉向產能輸出，面向鋼材需求旺盛的區域布局本地化工廠；四是合作升級，與國際領先企業開展高質量技術合作，提升全球資源整合能力，同時積極參與國際規則制定，塑造公平競爭環境。
中聯物產市場部總監陶瑋表示，當前的外部摩擦正成為行業洗牌的“試金石”，具備全球視野和系統服務能力的企業將在國際競爭中脫穎而出。“復雜的貿易形勢反而讓我們看到希望——那些早已對碳邊境調節機制等政策做好準備、能提供全流程解決方案的企業，將擁有更大的靈活性和主動權。”他認為，未來的鋼貿企業不再只是簡單的物流與供應鏈服務商，而應轉型為“系統性解決方案提供者”，助力客戶應對多元市場的不確定性。
2024年，中國鋼材出口增速最快的區域集中在東南亞、中東和非洲，尤其是基礎設施投資強勁、房地產與制造業活躍的國家，如越南、印尼、沙特、阿聯酋等，正成為出口量新增長點。這些地區真正需要的不只是鋼材，而是穩定、高質量的供應能力。
在此背景下，企業“出海”方式正在重塑——不再只是產品輸出，而是攜資本、設備、技術和運營團隊實現“整體出海”。
近年來，青山鋼鐵、德信、桂鑫、龍騰等企業的項目相繼在印尼落地；北京建龍與馬來西亞協德集團合作建設馬來西亞東鋼，1450毫米熱軋產線已火熱投產；攀華集團在菲律賓投資35億美元打造首座全流程綜合鋼廠，填補當地高端建材空白；甬金股份旗下的越南項目也已進入試生產階段。這些都是中國鋼鐵企業通過“產能全球化”主動應對貿易壁壘的現實案例。
中東地區尤其受到中國鋼企關注。隨著海灣地區國家新一輪基礎設施投資啟動，鋼材需求強勁且具有持續性，且多數政府歡迎中資企業通過直接投資實現本地化生產，相較于依賴進口，這更符合其產業政策導向。非洲市場則被視為下一輪增長潛力區，年輕的人口結構、快速的城市化進程以及巨大的基礎設施缺口，為鋼鐵需求提供了長期支撐，潛力不容忽視。
當然，“走出去”并非一路坦途。文化差異、法律合規、政策不確定性、基礎設施薄弱、運營效率低下等，都是企業不得不面對的現實難題。對此，天津潤飛集團潤飛鋼鐵烏干達公司董事長李春亮直言：“海外投資是一場馬拉松，不是比誰賺錢快，而是看誰能穩得住、站得牢。”
對企業而言，“出海”不再只是權宜之計，而是一場系統性的戰略重構。在新一輪全球產業鏈重構的大背景下，鋼鐵企業唯有以更開放的思維、更前瞻的布局，才能真正實現從“走出去”到“走進去”，從“賣產品”到“建生態”。
綠色貿易、區域協定、供應鏈安全、數字貿易，這些外貿“新規則”都正在塑造新的競爭格局。可以洞察到，出口比的不再是“誰量大”，而是“誰更合規、誰更智能、誰更低碳”。這意味著，外貿將從“結果導向”走向“能力導向”。在國際貿易越發精密、博弈越發復雜的今天，我們不能僅僅滿足于“輸出產品”，而應致力于“輸出能力”“輸出體系”“輸出品牌”，從數量走向質量，從路徑依賴走向結構新生。
（作者系芬蘭能源與清潔空氣研究中心中國籍研究員）
《中國冶金報》（2025年05月16日 02版二版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