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葉彬
毛澤東同志在《七律·到韶山》中寫道：“為有犧牲多壯志，敢教日月換新天。喜看稻菽千重浪，遍地英雄下夕煙。”讀著它，我的腦海里浮現出了一位百歲老人那像鷹一般堅毅的眼神。
這位老人是我連襟（我妻子姐姐的丈夫）的爺爺，今年102歲了。在我26年新聞采編工作經歷中，曾采訪過不少先進模范人物。無論是愛崗敬業的一線工人，還是科技戰線的“領頭羊”，他們大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——中國共產黨員。
2019年秋，我的連襟來電話，說他的阿公（爺爺）劉紹華過百歲生日，打算為老人辦一個生日宴，請我這個“文化人”為老人寫一篇介紹生平的發言稿。到四川省自貢市仙市鎮后，我先在劉紹華老人檔案所在社區查閱了老人僅僅半頁紙的檔案材料：
1938年5月，劉紹華加入中國國民革命軍第38軍特務營，奔赴抗日前線。
1942年，劉紹華跟隨所在的國民革命軍第66軍加入中國遠征軍，赴緬甸抗擊日軍。
1950年，劉紹華跟隨起義部隊加入了中國人民解放軍，在中國人民解放軍溫江軍區特務營因表現突出，歷任下士、上士、副班長、班長。
1951年，劉紹華跨過鴨綠江，抗美援朝。在朝鮮，他兩次榮立三等功并加入中國共產黨，參加了上甘嶺外圍戰役等戰役。
這半頁紙，讓我仿佛看到了老人百折不撓的頑強、馬革裹尸的決絕和共產黨員的信仰。帶著對英雄的崇拜和職業的敏感，我在老人生日宴前特意去自貢市鹽灘區福利院拜訪了劉紹華老人。初見老人的直覺是，這位百歲老人身體很好，腰背依然挺直，煙癮也挺大，但話很少。我能夠感覺到，他的眼神中那一股堅毅的英氣并未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消磨。我以為，從這位親歷過軍閥混戰、抗日戰爭、解放戰爭、抗美援朝戰爭后百戰余生的老兵這里，可以聽到讓人熱血沸騰的“戰斗故事”。讓我失望的是，老人十分不愿意回憶當年的戰爭場面。他說：“打仗，是要死人的。一條條命啊，一眨眼就沒了，我不想你們把人命當故事來聽！但是，國家和民族的尊嚴是靠打出來的。”他堅持要求在百歲生日宴的橫幅上寫“抗戰老兵”。
他說：“這是我一生的榮耀。無論是打日本鬼子，還是打美國鬼子，都是為了國家民族而戰。”1938年，他加入了當年被毛澤東同志譽為“穿國民黨衣、吃國民黨晌，完全按我軍建軍方針路線建設起來的一支抗日的人民軍隊”的國民革命軍第38軍。他鐵血千里，在天津、安徽、江蘇南京、山東各戰場與日本鬼子殊死拼殺，部隊數次被打散，他就數次加入新的部隊繼續殺敵。讓老人記憶最深的，是入緬抗日。在緬甸胡康河谷地區的野人山的一場戰役，劉紹華所在的第66軍第28師是最慘烈的部隊，5000多人僅100多人活了下來。毒蟲、瘴氣、瘟疫……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，劉紹華憑著鋼鐵般的意志幸存了下來。他說：“幾個月時間，衣服從來沒有干過，身上大片的肉因毒蟲叮咬而潰爛。當時我只有一個念頭，活下來，打日本鬼子！”聽到這里，我不敢想象，那是多么慘烈的戰斗啊！活下來，需要多么堅強的意志！“將軍百戰死，壯士十年歸”，無論是揮舞著大刀隨川軍出川抗日，還是赴緬遠征，劉紹華始終牢記：自己是一個中國人，一名中國軍人，抵御外侮，義不容辭！
讓劉紹華老人最自豪的，是他成為一名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士并光榮地加入中國共產黨。他說：“我參加了中國人民志愿軍，隸屬于60軍179師536團。那個時候，我真正明白了為誰打仗，知道了‘共產黨員’這4個字的真正含義。”在上甘嶺外圍戰役中，把糧食、棉衣主動讓給戰友的，是共產黨員；在槍林彈雨中沖鋒在前的，是共產黨員；寧死不退的，是共產黨員……因為，大家心里只有一個信念——保家衛國！1952年8月28日，時任班長的劉紹華由潘鴻祥（音）、張光明介紹加入中國共產黨。近60年過去了，他已將生命中的很多人遺忘，甚至一些親人的名字都記不起了，但他依然牢牢記得入黨介紹人的名字！
聽到這里，我想起了岳飛的“報國何曾惜此身”和魯迅先生的“我以我血薦軒轅”的鏗鏘之聲。雖然劉紹華文化水平不高，更不會寫詩，但我從他歷經百年卻依然凜然的眼神里，讀懂了他的信仰與堅定。何為英雄？敢于舍生取義、敢于在民族危難之際挺身而出的，就是英雄！我的耳邊響起了《英雄贊歌》：“烽煙滾滾唱英雄,四面青山側耳聽,側耳聽。晴天響雷敲金鼓,大海揚波作和聲，人民戰士驅虎豹,舍生忘死保和平……”
敬佩之余，我禁不住向劉紹華老人提了一個問題：“您也算是有軍功的人，怎么后半輩子就一直是個農民？”老人似乎對我的問題很不以為然，他說：“我沒有文化，為國打仗。仗打完了，國家開始和平建設了，我當然要回家打魚了。”
聽了這理所當然的回答，我沉默了。百年滄桑，百年雄風。劉紹華見證了中國百年來曾經的痛苦、抗爭與今天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。退役后，他從未向國家提過任何要求，更沒有炫耀過自己的軍功。李白在《俠客行》中寫道：“十步殺一人，千里不留行。事了拂衣去，深藏身與名。”
俠之大者，為國為民。半個世紀以來，劉紹華從未向國家伸過一次手、擺過一次功。到如今，他依然拿著每月1830元的優撫金、600多元的低保，滿100歲后，政府又每月增加了200元，自己交錢住在福利院。這位鐵骨錚錚的老軍人，不僅不給國家添麻煩，還固執地拒絕了后人的贍養。近年來，孫子們看他年事已高，堅持為他每個月花1500元請了護理員。他這一生，戎馬倥傯，南征北戰、九死一生。抗日戰爭，他額頭受傷；抗美援朝，腿部受傷，但他比大多數人更精神。他留給后代的沒有一分錢財物。他的重孫子結婚時，他送的禮物，是一枚他在抗美援朝期間獲得的軍功章。
在回家后的很長一段時間：我一直在思考：我也是一名共產黨員，如今，雖然沒有硝煙彌漫的戰場讓我們以生命驗證自己的黨性，也很少會讓我們面對生死選擇自己的信仰，但是，共產黨員的初心與使命，并不會因時代的變遷而改變。我再次在靈魂深處審視自己的黨性修養和入黨的初心，再次回首當年舉起右拳發出的誓言：“我志愿加入中國共產黨，擁護黨的綱領，遵守黨的章程，履行黨員義務，執行黨的決定，嚴守黨的紀律，保守黨的秘密，對黨忠誠，積極工作，為共產主義奮斗終身，隨時準備為黨和人民犧牲一切，永不叛黨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