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惠平
鋼鐵業作為我國基礎產業，有效支撐了基建、地產、制造業發展，未來也必將繼續支撐經濟轉型發展。隨著我國經濟結構持續調整，地產和基建在經濟總量中的比重逐步下降，鋼材需求下降態勢已經不可逆。但由于產量仍處高位，近兩年鋼材價格下滑、盈利持續下滑。鋼鐵行業“內卷”對下游制造業有何影響？鋼鐵行業如何實現高質量發展？本文將分享一些思考。
供需錯配，潛在宏觀風險加大
鋼協統計數據顯示，2024年，我國粗鋼表觀消費量為8.92億噸，同比下降5.4%。而供給端，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，2024年我國粗鋼產量為10.05億噸，僅同比下降1.7%。自2021年起，行業開啟粗鋼產量調控工作后，4年間粗鋼產量累計僅下降0.6億噸，但粗鋼表觀消費量出現明顯的單邊下行趨勢，4年累計下降1.56億噸。供需兩端變化節奏明顯不匹配，行業無效供給增多。當前，鋼鐵行業運行呈現以下幾個方面特點。
第一，價格持續下滑，對PPI指數有顯著傳導效應。鋼協統計數據顯示，2021年5月份，鋼材綜合價格指數達到174.81點的歷史峰值，此后開啟了長達4年的震蕩下跌走勢。截至2025年6月20日當周，鋼材綜合價格指數報收90.09點，較2021年高點累計下跌了48.45%。下跌周期長度與幅度僅次于2011年—2015年（2011年2月18日，鋼材綜合價格指數報收136.31點，隨后開啟下跌走勢，跌勢延續至2015年12月18日，指數報收54.48點。持續時間長達4年零10個月，累計跌幅達60.03%）。
鋼材作為工業生產的核心基礎原材料，鋼材價格對PPI指數（工業品出廠價格指數）具有顯著傳導效應。鋼材價格波動會直接影響PPI中加工工業和原材料工業價格，鋼材價格與PPI指數也呈現了極高的相似性。2015年12月份，鋼材綜合價格指數達到55.35點的低點，同比下跌34.14%，同期PPI同比下降5.90%。
第二，盈利率走低，行業風險加劇。隨著鋼材價格的不斷下行，企業盈利由相對穩定逐步開始走向大面積虧損。根據Mysteel對于247家鋼鐵企業周度盈利率的統計數據，自2016年實行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以來，樣本企業盈利率由2015年的24.40%快速回升至2016年的65.82%；2017年—2021年，盈利率維持在83%~92%區間；2022年，企業盈利率快速回落；截至2024年底，247家鋼鐵企業盈利率僅為36.28%，其中2024年第3季度，盈利率僅為1.3%。
從更大的樣本數據看，2024年，國家統計局公布的黑色金屬冶煉和壓延加工業利潤總額僅為291.90億元，較2021年高點累計下跌93.12%。從絕對值水平來看，行業利潤總額水平顯著低于市場認知的歷史低點2015年（525.50億元）。
從代表著行業優質企業的上市公司層面看，在剔除行業上游企業后，企業盈利情況同樣不理想。2021年—2024年，選取的36家上市公司中，虧損公司數由1家增加至15家，虧損面由2.78%增加至41.67%，虧損額度由11.49億元增加至369.76億元。若剔除掉特鋼企業，虧損面將更大。
在此背景下，若行業持續虧損經營，企業將無法通過自身經營維持合理的資產結構，同時企業經營戰略也將由“合理的現金流→增加研發投入/產線升級→獲得長期穩定的合理利潤”正反饋模式轉為“減少投入（減少人員/研發/資本開支）→防止風險”的負反饋模式，從而影響我國制造業整體的高端化發展，不利于工業體系的提質升級進程。
第三，占用寶貴的能源、資源，制約制造業轉型升級。數據顯示,2024年,鋼鐵行業重點統計企業噸鋼綜合能耗為549.68千克標準煤。若假設粗鋼產量過剩1億噸，則相當于浪費近5500萬噸標準煤，同時增加了大量二氧化碳、二氧化硫等排放。我國正處于經濟轉型階段，發展高端產業仍然需要能源、資源支撐，特別是新能源、人工智能等先進產業更是高耗能產業。因此，減少無效鋼鐵產量，為經濟轉型騰挪寶貴的能源、資源是必要的。
第四，產業鏈利潤分配失衡，鐵礦石安全風險仍存。海關總署數據顯示，2024年我國進口鐵礦石12.37億噸，同比增加4.88%，達到近年高位。持續增加的鐵礦石需求支撐了鐵礦石價格的高位運行。2024年，鐵礦石進口均價為106.9美元/噸，考慮到進口礦成本低（2024年上半年，力拓、福德士河、淡水河谷、必和必拓單噸現金成本分別只有23美元、19美元、28美元、35美元），即使鐵礦石價格在100美元/噸附近震蕩運行，鐵礦石企業的利潤空間依然很大。而下游的鋼鐵企業卻出現大面積虧損。
黑色產業鏈利潤分配的嚴重失衡，不僅鋼鐵行業利益受損，最終也會導致整個制造業利益受損。根據國家統計局數據，自2021年以來，我國規模以上制造業企業營業收入利潤率持續下行至2024年的4.63%。
綜上，可以看出，產業鏈企業是利益共同體，利潤分配不均衡態勢難以持續。
高質量發展的關鍵因素：
合理的鋼材價格+穩定的盈利能力
從產業端看，產業升級的基礎是產品價格和企業盈利保持在正常水平，才能保證在科技、環保、安全、能耗等領域的持續投入，最終實現高質量發展。
結束“內卷”，才能恢復正常盈利
鋼鐵行業體量大，對經濟影響大，所以常作為區域經濟的穩定器，特別是在經濟壓力大時，地方政府常通過保產量來穩經濟。部分區域經濟在產能過剩的情況下仍然保產量，只是保住了對比其他區域的“相對收益”，但行業產值和企業效益會不增反降。根據國家統計局數據，2024年工業企業利潤總額同比下降3.3%，而黑色金屬冶煉和壓延加工業利潤總額大幅下降54.6%。這種“內卷”式的發展思路，在行業成長期時可以加快成長速度，從而加快區域和宏觀經濟增長速度。但是在行業成熟期，會對整個宏觀經濟產生負貢獻。因此，當務之急，要將全國粗鋼產量控制在合理范圍內，使得有效供給恢復正常盈利。
恢復正常盈利，才能保障全產業鏈升級
每個行業在經濟發展過程中都有不同的歷史角色。鋼鐵行業作為基礎產業，在國家產業體系中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。但追求規模已成歷史，應積極推動高質量發展。
一是更高質。企業要加大研發投資力度，保障品種不斷升級，從而持續滿足高端制造業發展需求。
根據上市公司年報數據綜合計算，2024年前3個季度，鋼鐵上市公司研發費用占營業收入的比例僅為1.74%。實際上，自2022年開始，鋼鐵上市公司便結束了此前連續4年的研發費用占營業收入比例持續增長的態勢。而2022年正是全行業在此輪周期內景氣度下行的開始。可以看出，行業利潤下滑伴隨著行業對于研發投入的減少。由于上市公司以央（國）企及優質頭部民企為主，因此，一般上市公司研發強度要優于全行業水平。鋼鐵行業作為重要的基礎材料行業，需要合理的利潤來維持研發強度，進而促進自身品種的升級及滿足制造業轉型升級的需要。
二是更高效。一般而言，裝備大型化、智能化對產品性能提升、內部生產管理、排產優化都能起到積極促進作用，因此，為滿足新型制造業對于材料的需求，保持我國鋼鐵行業在全球的競爭力，未來仍需要不斷優化升級裝備，而裝備升級需要合理的利潤作為支撐。
三是更清潔。鋼鐵行業作為碳排放量大戶，對于能源的消耗較大。鋼鐵企業需在降低自身單位能耗的同時，積極推動解決低端無效產能對能源的浪費問題。而要降低單位能耗又涉及到了持續的環保投入，也需要一定的利潤作為保障。
根據中國鋼鐵工業協會數據，截至2025年4月20日，鋼鐵行業共有141家企業完成全流程超低排放改造，涉及粗鋼產能約5.91億噸。而根據國務院印發的《空氣質量持續改善行動計劃》要求，到2025年，全國80%以上的鋼鐵產能完成超低排放改造任務；重點區域全部實現鋼鐵行業超低排放，基本完成燃煤鍋爐超低排放改造。目前仍有眾多企業未完成超低排放改造任務。企業增加環保設備投入后，相應會增加經營成本。因此，實現持續的環保投入和綠色化發展，企業擁有合理且可持續的利潤是前提。
四是更安全。我國鋼鐵行業占據了全球鋼鐵供給的半壁江山，卻面臨著鐵礦石資源保障難度大的問題。自2022年起，國家有關部委及鋼協積極推動“鐵資源開發計劃”，中國礦產資源集團有限公司也在北京成立。“鐵資源開發計劃”提出用2個～3個“五年計劃”時間，切實改變我國鐵資源來源構成，從根本上解決鋼鐵產業鏈資源短板問題。到2025年，實現國內礦產量、廢鋼消耗量和海外權益礦分別達到3.7億噸、3億噸和2.2億噸，分別比2020年增加1億噸、0.7億噸和1億噸。而無論是國產礦的增儲上量，還是海外權益礦的增加，無疑均需要持續穩定的投入才可實現目標，企業自身的“造血”能力尤為重要。
因此，行業的提質升級和健康有序的發展，是在行業維持合理利潤的基礎上才能夠實現的。
行業穩定升級
才有利于整體制造業發展
綜合來看，當前，我國制造業的競爭力來自于全產業鏈配套能力，制造業每個環節都應保持合理利潤以實現持續經營和能力提升。鋼鐵企業虧損必然影響自身持續穩定經營能力，最終也將影響整體制造業發展。當務之急，鋼鐵行業要破“內卷”、控產量，實現自身增效升級。
